故武衛(wèi)將軍挽歌三首
唐代 - 杜甫
嚴警當寒夜，前軍落大星。壯夫思感決，哀詔惜精靈。
王者今無戰(zhàn)，書生已勒銘。封侯意疏闊，編簡為誰青。
舞劍過人絕，鳴弓射獸能。铦鋒行愜順，猛噬失蹻騰。
赤羽千夫膳，黃河十月冰。橫行沙漠外，神速至今稱。
哀挽青門去，新阡絳水遙。路人紛雨泣，天意颯風飄。
部曲精仍銳，匈奴氣不驕。無由睹雄略，大樹日蕭蕭。
故武衛(wèi)將軍挽歌三首詩詞賞析
此詩梁氏編在天寶十四載，是年十一月安祿山已反，而詩中并無傷亂之詞，知其非此時矣。黃氏據(jù)《通鑒》“八載冬，冰合”，遂以此證“黃河十月冰?！卑础霸娨獗局^塞外河冰，引證未臺。大抵屬未亂以前之詩，其年數(shù)已不可考矣。又按：開元天寶間，府兵罷，折沖停，民間挾兵器者有禁。“王者今無戰(zhàn)”，正指其時，蓋天寶六七載，時在京師作也。自此以后，邊將多尚戰(zhàn)功矣。【鶴注】武衛(wèi)將軍之名，起于魏許褚。《唐書》：左右武衛(wèi)大將軍各一員，將軍各一員，掌統(tǒng)領(lǐng)宮禁警衛(wèi)之法。譙周《法訓(xùn)》：挽歌出于田橫之門人，挽柩而行，因謂之挽歌。
嚴警當寒夜①，前軍落大星②。壯夫思敢決③，哀詔惜精靈④。王者今無戰(zhàn)⑤，書生已勒銘⑥。封侯意疏闊⑦，編簡為誰青⑧。
（首章，記初喪情事。上四，言身歿可哀。下四，言功存足述。夜落將星，見其有關(guān)氣運。敢決，念生前。精靈，傷死后。無戰(zhàn)，世際承平。勒銘，立碑墓道。意疏闊，褒封絕望。為誰青，史簡足傳也?！抖乓堋罚悍夂罹?，無限感慨，與漢文帝惜李廣不遇時者同意。）
①武衛(wèi)主警衛(wèi)宮禁，故云嚴警?！段褐尽罚禾罅钤唬骸榜Y語大將軍，得先嚴警?！绷何涞墼姡骸罢{(diào)梭輟寒夜?！雹谥T葛武侯《與步騭書》：“仆前軍在五丈原?！薄稌x陽秋》：“有星赤而芒角，自東北往西南，投于諸葛亮營，俄而亮卒?！雹邸稉P子》：“壯夫不為?！雹堋秴嵌假x》：“舜禹精靈，留其山河。”⑤【盧注】是時罷府兵，停折衛(wèi)，禁民間挾兵器，故云“今無戰(zhàn)?！被茨贤醢矔和跽咧畮煟姓鳠o戰(zhàn)。”⑥《晉書·蘇峻傳》：少為書生，有才學。蔡邕《張伯雅祠堂碑》：“假石勒銘?！贝酥^墓銘也。舊引班固作《燕然山銘》，勒石紀功，未合。⑦《后漢·梁棘傳》：大丈夫生當封侯，死當廟食。賈誼《鵩賦》：“制度疏闊?！蓖跤臆姟稌摗罚骸笆栝熛嚅g。”⑧劉歆《責太常書》：“或脫簡，或脫編?！眲⑿藭骸扒嗪喩行隆！?/p>
其二
舞劍過人絕①，鳴弓射獸能②。铦鋒行愜順③，猛噬失蹻騰④。赤羽千夫膳⑤，黃河十月冰⑥。橫行沙漠外⑦，神速至今稱⑧。
（次章，憶生前忠勇，承上思敢決。鋒利而師行皆順，此劍之雄。中箭而猛獸失威，此弓之捷。操此絕技，率眾渡河，直能橫行沙漠矣?！抖乓堋罚盒袗茼?，謂所向如意。失蹻騰，謂應(yīng)弦倒獸。赤羽旗下，干夫會膳，言孤軍深入，塞外黃河，十月冰凍，見不避苦寒，此正形容其橫行神速。）
①《漢書》：“項莊請以劍舞?！薄肚皾h·晁錯傳》：皇太子材智高奇，馭射伎藝，過人絕遠。②陰鏗詩：“戰(zhàn)士夜嗚弓?！雹邸段骶┵x》：“胸突铦鋒?！雹堋段鞑抠x》：“掎僄狡“扼猛噬?！眽翦鲈疲好褪桑突⒅畤烧?。盧注謂即飲羽意，猶曹景宗云“放箭如餓鴟叫澤中”，此欲配合話鋒耳，失之纖巧。蹻騰，壯躍之貌。⑤《家語》：子路曰：“愿得白羽若月，赤羽若日?！弊ⅲ河?，旗也。按：劉會孟以赤羽為塞雁，不知十月時雁已南翔矣。錢謙益以赤羽為箭羽，豈軍行絕漠，能射禽充食乎。千夫，指軍士?！赌潦摹罚骸扒Х蜷L，百夫長?！雹抻菔滥显姡骸氨鶋腰S河絕。”按：《錢箋》引《左傳》：“公徒釋甲，執(zhí)冰而飲?！弊⒃疲骸氨?，櫝丸蓋也?！贝苏f晦曲。⑦《前漢·樊噲傳》：“臣愿得十萬眾，橫行匈奴中。”⑧《晉書》：張賓謂石勒曰：“用兵貴神速，勿后時也?！焙笕顺缟卸旁?，于煉字、煉句、煉格莫不取法焉。如杜：“铦鋒行愜順，猛噬失睛騰?！鄙隙钟谩稘h書》作對。王介甫云：“一水護田將綠繞，兩山排闥送青來。”借用《漢書》字，而語尤工巧。杜：“洛城一別四千里，胡騎長驅(qū)五六年。”將地里年數(shù)作對。柳子厚云：“一身去國六千里，萬死投荒十二年。”蘇子瞻云：“故山西望三千里，往事回思十二年?！币啾径啪洌乓詢烧Z領(lǐng)全詩，柳、蘇只中間敘述耳。杜《鄭駙馬宅宴》詩，上尾用薄、麓、谷，乃同韻字。唐末章碣詩：“東南路盡吳江畔，正是窮愁暮雨天。鷗鷺不嫌斜雪岸，波濤欺得逆風船。偶逢島寺停帆看，深羨漁翁下釣眠，今古若論英達算，鴟夷高興固無邊。”七律中，隔句用韻，并為奇格。但杜出之無心，而章卻摹仿有意也。
其三
哀挽青門去①，新阡絳水遙②。路人紛雨泣③，天意颯風飆④。部曲精仍銳⑤，匈奴氣不驕。無由睹雄略⑥，大樹日蕭蕭⑦。
（三章，想死后余威，承上惜精靈。上四，言歸櫬堪傷。下四，言邊功猶在。）
①哀挽，挽喪車而哀愉也。《三輔黃圖》：長安城東出，南頭第一門曰霸城門，民見其青色，因名青城門。②崔融詩：“京兆新阡辟，扶陽甲第開?！薄对?zhèn)鳌罚壕┱滓苁显崦?，謂京兆阡。涉慕之，起父冢，表曰原氏阡。阡，墓表也?！端?jīng)注》：絳水，出絳山西北，流注于澮。應(yīng)劭曰：絳水，出絳縣西南。【邵注】絳州去長安六百里。③阮瑀詩：“悲聲感路人?！壁w曰：諸葛亮亡，人皆野哭。曹植誄：“延首嘆息，雨泣交頤?！雹苌械戮徯虝?，以應(yīng)天意。庾仲初《吊賈誼文》：“飆風獨喪?！薄稜栄拧罚骸帮L從下上曰飄。”⑤《光武紀注》：大將軍營有五部、三校尉，部下有曲，曲有軍候一人?！稌x書·劉牢之傳》：領(lǐng)精銳為前鋒。精仍銳，精力仍然勇銳也。⑥《通鑒》：燕梁琛謂苻堅曰：“吳王垂雄略冠世，折沖御侮?！雹叽髽?，暗用馮異事，見首卷。此詩次章云“橫行沙漠外”，將軍蓋能立功邊外者。首章則云“封侯意疏闊”，末章又云“大樹日蕭蕭”，是能有功而不伐者，異于邊將之邀功生事矣。公特表而出之，以致深惜焉。
張希良曰：詩題不紀姓名，按唐喬潭《裴將軍舞劍賦序》：“后元年秋九月，羽林裴公獻戎捷于京師，上御花萼樓，大置酒。酒酣，詔將軍舞劍，為天下壯觀?！辟x云：“將軍以幽燕勁卒，耀武窮發(fā)。俘海夷，虜山羯，振旅闐闐，獻功魏闕。”后元年，當是明皇之天寶初載，花萼樓亦其明驗，少陵詩中“橫行沙漠外”，“匈奴氣不驕”等語合。將軍，意即裴羽林也。裴名旻，善射，一日斃十一虎，見《唐書·李白傳》、《太平廣記》虎部。又與詩之“舞劍過人絕，鳴弓射獸能者合，存以俟考。王維亦有《贈裴將軍》詩云：“腰間寶劍七星文，臂上琱弓百戰(zhàn)勛。見說云中檎黠鹵，始知天上右將軍?！币嗯c舞劍鳴弓合。又，唐之裴氏，多籍山西，篇中“新阡絳水遙”似亦指裴旻。但《唐書·宰相表》裴晏官金吾將軍，與武衛(wèi)將軍不合，未知是否也？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