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還是個孩子，那你呢？
文/輝姑娘
1
某次乘坐高鐵。路途遠，行至一半昏昏欲睡時，忽然安靜的車廂里響起了《最炫民族風(fēng)》。音樂聲一起，幾乎所有的人都被驚動了，睡覺的人更是紛紛被震醒。
抬頭看去，一位坐在前排的母親正舉著一個手機，臉上帶著喜滋滋的笑容，她五六歲的兒子正在車廂當(dāng)中擺腰扭胯，隨著音樂跳得不亦樂乎。
那位母親渾然不覺四周異樣的目光，兀自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自己的兒子，加油鼓氣：“寶寶好棒！跳得真好！再來一個！”
有乘客實在忍受不了，重重咳嗽一聲。
母親頓時不樂意了，站起身來眉頭一挑：“咳什么呀咳什么呀？一看你就沒帶過孩子！體諒一下怎么了？孩子還小呢！在車上這么小的地兒都活動不開，憋壞了怎么辦？跳個舞都不讓?。?rdquo;
車上乘客皆無言，母親大大咧咧地坐下，繼續(xù)放歌。那孩子跳到興起，竟從車頭一直跑到車尾，再跑回來，踩得咚咚亂響。
我眼看著鄰座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閉著眼睛撫著心口，臉色都有些白了。
最后總算有乘客實在忍受不了，叫來乘務(wù)員關(guān)掉了音樂。母親悻悻，大聲說了一句：“真沒有愛心！”方才坐下。
我坐在車廂一角，忽然想起曾在地鐵上遇到的一對父女。
北京的地鐵擁擠不堪，那天也是如此。坐到國貿(mào)，那對父女上車了。小女孩一上車便沖著父親叫：“爸爸！我要坐！我累！”
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能噹铮匀徊粫锌瘴坏?。?dāng)下便有年輕的學(xué)生站起來要讓座，那父親卻擺擺手制止了。
他先是沖學(xué)生露出一個感激的笑意，隨后低下頭，溫和但認真地對女兒說：“這里是公共場所，不是我們家的，更不是你一個人的。我們上來得晚，要守秩序，沒有座位是很正常的。對不對？”
那小女孩想了一會兒，點了點頭，還是有些委屈：“可是，我累。”
父親想了想，放下手里的東西，把女兒抱了起來。
“雖然爸爸今天工作很累，可是爸爸愿意抱著你，這個位置不是大家的，只是你的。”
小女孩笑了起來。
2
某日與友人在一家西餐廳里吃飯，這里氣氛很好，客人們輕聲細語，食物的香氣與溫暖的陽光都讓人心情愉悅。
一個女孩尖厲的哭喊聲打破了這一切。我們轉(zhuǎn)過頭去看，那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，穿著粉色的芭比娃娃裙，別著可愛的發(fā)卡。此刻她正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地失控大哭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
哭喊聲持續(xù)到一分鐘時，周圍的賓客已紛紛皺起眉頭，我再次抬頭看去，女孩的母親正在低聲安撫她，似乎沒有什么作用，女孩拿起一只叉子扔出去，變本加厲地哭喊。
朋友嘆息，我無奈地苦笑，想著今天的美好午餐算是泡湯了。
下一秒那位母親停止了安撫，她站起身來，牽著仍在尖叫的女兒，快步走出了正廳，拐進了一旁的衛(wèi)生間。
一切安靜下來，我們長出了一口氣。
我們的位置離衛(wèi)生間并不遠，隔音條件一般，隱約能聽到那邊門后傳出來的聲音。
“……媽媽很失望，你要學(xué)會克制自己的情緒，不要影響到大家，這很不禮貌。”
女孩卻似乎愈加歇斯底里。
“好，如果繼續(xù)這樣，媽媽只能陪你在這里，雖然很冷，很不舒服，沒有椅子，但是媽媽愿意等你冷靜下來，什么時候不哭了，我們才能回到餐廳里去，吃你喜歡的炸雞。”
女孩頓了頓，又開始大聲抽噎、頓足。
母親不說話了，只余下女孩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哭聲。
我起身去衛(wèi)生間，推門進去時，看到那對母女站在鏡子前，女孩的眼睛哭得紅紅的，母親表情平靜，拿著一張沾濕了的衛(wèi)生紙在為女兒擦掉眼淚。
我有些不忍心，開口勸道：“不必這么嚴厲，畢竟還是個孩子。”
母親搖搖頭：“她雖然是個孩子，但不是每個人都是她的爸媽。別人沒有義務(wù)做出犧牲，來縱容她，理解她。”
我打著圓場：“相信大多數(shù)人還是會愿意理解的。”
“那么長大以后呢？也把每一次任性發(fā)脾氣都寄托在‘我還是個孩子’的基礎(chǔ)上嗎？”
母親很平靜地笑：“謝謝您，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的女兒將來會被越來越多討厭她的人趕到衛(wèi)生間里來，與其有那樣的將來，不如今天我先帶她走進來。”
我無言以對。
那一餐我們吃了將近一個半小時，快要結(jié)賬時，那位母親才帶著女兒走出衛(wèi)生間。女兒臉上的淚痕已經(jīng)被洗得干干凈凈，不再哭鬧。
母女坐回位置，又請服務(wù)員去加熱了菜品，細心地將雞肉切好放入女兒的盤子里，女兒安靜地吃著，偶爾小聲地請母親幫她拿番茄醬，乖巧可愛。
3
一個在海鮮餐廳發(fā)生的故事更有趣些。
有一個小孩搖搖晃晃地跑到一對小情侶的桌子前，伸手就去抓盤子里的龍蝦。女生嚇了一跳，男生及時按住了小孩的手。
小孩的家人就坐在不遠處，他們看到了這一切，沒有制止，還哈哈地笑了起來。
女生有些生氣，男生卻笑了笑，拿起龍蝦問那個小孩：“你想吃這個？”
小孩點點頭。
“你想像他一樣嗎？”男生指了指窗外。
那里有一個年輕的乞丐，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乜孔趬?，衣衫襤褸，面目骯臟。
小孩嚇了一跳，搖了搖頭。
“記住，只要跟別人伸手，不管要沒要到，要到多少，就都會變成他了。”男生說。
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男生說：“想吃這個龍蝦，可以，你要拿東西來換。”
小孩又點點頭。
男生問餐廳服務(wù)員借了筆和紙，在上面寫了一行字：“我永遠不會做一個不勞而獲的人。”
他溫和地摸摸小孩的頭：“你會抄寫了吧？如果把這行字抄三遍，讀三遍，記住它，我就把龍蝦送給你。”
小孩果然老老實實地抄寫了三遍，讀了三遍。
男生把龍蝦拿起來，鄭重地送給了小孩。
“你付出了勞動，學(xué)會了新的字，這很棒?，F(xiàn)在，龍蝦是你的了。”
小孩高興地接過了那只昂貴的龍蝦。他愉快地捧著它走回桌子，衣袋里還揣著那張抄寫了三遍的紙條，一翹一翹地飛揚起來。
“我永遠不會做一個不勞而獲的人。”
4
“他還小。”
“他還不懂事呢。”
“你一個大人好意思跟小孩子計較嗎？”
“一看你就沒有過孩子，有了孩子你就能理解了……”
以這些借口在公共場合干擾到他人的做法，其實都忽略了一點。
孩子當(dāng)然是小的，不懂事的，不應(yīng)該計較的，可以理解的。
但負責(zé)教育孩子的父母卻是大人，是成熟的，要遵守規(guī)則的，必須承擔(dān)社會責(zé)任和義務(wù)的。
你只是把孩子的不懂事，當(dāng)成了無能的擋箭牌而已。
也許會有人說，這是不合情理的，難道不應(yīng)該讓孩子們隨意生長嗎？為什么要壓抑他們的天性呢？
可是“教養(yǎng)”本來就是一件壓抑天性、限制自由的事情啊。
人類與動物最大的不同點是，我們可以克制沖動的本能。
因為克制了所有的狂暴與貪婪，我們的社會才不會混亂無序。
我們才得以高高興興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，不必擔(dān)心被搶劫財物；坐在安穩(wěn)的咖啡廳里輕松聊天，不必擔(dān)心被飛過來的一顆流彈奪走生命；在溫暖的大床上安然熟睡直到天亮，不必擔(dān)心第二天自己的家被夷為平地。
我們彬彬有禮，我們彼此尊重，我們循規(guī)蹈矩，這才配作為人類而生存。
否則，人與動物又有什么區(qū)別？
公共空間的規(guī)則是人類群居屬性的必然要求。在這個社會里，大多數(shù)人并不缺少善意和寬容，缺少的恰恰是對于公共規(guī)則的敬畏與遵循。
只有擁有了規(guī)則，才能活得更加平等自如。
5
我有一位朋友，我從沒看過她每天端著飯碗跟著孩子跑，試圖讓孩子多吃一口飯。他們家一日三餐按時開飯，每個人都一視同仁，過時不候，廚房里不會有任何剩飯菜。
起初孩子不適應(yīng)，不喜歡吃了就不吃，等到餓得哭鬧時，她也絕不喂一口，直到下一次開飯才端上飯菜。如此反復(fù)幾次，孩子再也沒在吃飯時鬧過脾氣。時間到了就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端好飯碗，不用任何人夾菜倒水，乖乖地吃得一粒米都不剩，身體格外健康。
有次坐電梯，孩子按了B1，她問：“你要去B1嗎？”孩子搖頭，說只是好玩。她說那你要自己下去，因為我們沒有人要去B1。孩子說不敢一個人下去，她說那好，這次我可以陪你下去，但這是最后一次，如果下次再隨意亂按，你就必須要到按的那一層，這是對自己的舉動負責(zé)任。這種“好玩”浪費了電梯電力，也浪費大家時間，是很羞恥的事情。孩子乖乖點頭說好，從此再也沒有隨便亂按過電梯。
有許多家長曾經(jīng)在國內(nèi)看到一些相關(guān)報道，認為國外的教育體制更加自由寬松，認為那里才是“孩子的天堂”，事實上這是極大的理解誤區(qū)。
國外的確比較重視天性解放，但他們認為的“天性”是孩子的想象力和創(chuàng)造力，在課堂上可以無限釋放，然而對于品德、方法、制度卻是近乎苛刻地監(jiān)管。
國外的許多父母最怕的是自己與子女給旁人“帶來麻煩”，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羞恥與負擔(dān)。
你相信嗎？當(dāng)你與非嬰兒期的孩子平等相待，像大人一樣冷靜對話，闡述道理，他是聽得清楚的，也是會發(fā)生潛移默化的改變的。隨著年紀的增長，逐步理解得更加深刻。
然而你不說，他便永遠沒有機會了解。
甚至一輩子都不會有人跟他說。
6
曾經(jīng)有一名年輕的死刑犯在臨死前見到自己的母親放聲痛哭。
他聲音嘶啞地喊著：“媽！我真的是恨他才殺了他的！他太壞了！為什么我也要***呢？這不公平！”
母親老淚縱橫：“殺了人就要償命??！你殺他之前，沒想過嗎？”
兒子拼命搖頭：“我不知道啊，腦子一熱就去拿刀了……沒有人告訴我后果會這么嚴重！”
母親難堪又痛苦：“兒?。∵@么簡單的道理，難道還要人教？我以為你會知道！”
你的孩子，你不教育，滿天神佛都沒有義務(wù)去做心靈導(dǎo)師。
“長大了就懂事了”只是一句縹緲的祝愿而已，可不是一個數(shù)學(xué)公式，百分百應(yīng)驗。
當(dāng)然，也有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所造成的孩子錯誤行為，值得理解和寬容。
但更加聰明的父母是怎么做的呢？
某次乘機去歐洲，氣流顛簸，一個小男孩忽然大哭不止。他的父親始終在安慰他，半個小時后氣流平穩(wěn)，小男孩停止了哭泣。
待到下機時，每一個走到門口的乘客，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對早早站在門口的父子。小男孩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站在一旁，父親遞上一張手寫的字條。
“今天因為我的孩子暈機和恐懼，長時間發(fā)出不雅的聲音，給您帶來了困擾。向您致以深深歉意！”
輪到我時，我雙手接過那張字條，然后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小男孩。
他努力地挺直身體，像個小紳士一樣，沖我露出一個笑容。
“姐姐，對不起。”
那是我見過最令人舒心的可愛笑容。仿佛走出機艙時瞬間灑下的第一道明媚陽光，又像是一顆清涼微甜的薄荷糖，很難忘。
想起兩句老話。小時候老人常說給我聽的，始終牢牢記著。
“慣吃慣喝絕不能慣毛病。”
“三歲看大，七歲看老。”
無論是稚子還是成人都想要“做自己”。
然而真正的“做自己”不是慣出一身肆無忌憚的我行我素、自私自利的臭毛病，而是在遵守規(guī)矩、有禮有節(jié)、絕不干擾他人的基礎(chǔ)上，再談“個性”和“自我”。
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自由，所有的自由都是以約束為前提。
這個道理，孩子可以不懂，你卻已經(jīng)不再是孩子了。
他還是個孩子，那你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