臨邑舍弟書至，苦雨黃河泛溢堤防之患簿....
唐代 - 杜甫
二儀積風(fēng)雨，百谷漏波濤。聞道洪河坼，遙連滄海高。
職思憂悄悄，郡國訴嗷嗷。舍弟卑棲邑，防川領(lǐng)簿曹。
尺書前日至，版筑不時(shí)操。難假黿鼉力，空瞻烏鵲毛。
燕南吹畎畝，濟(jì)上沒蓬蒿。螺蚌滿近郭，蛟螭乘九皋。
徐關(guān)深水府，碣石小秋毫。白屋留孤樹，青天矢萬艘。
吾衰同泛梗，利涉想蟠桃。倚賴天涯釣，猶能掣巨鰲。
臨邑舍弟書至，苦雨黃河泛溢堤防之患簿....詩詞賞析
原題：臨邑舍弟書至，苦雨黃河泛溢堤防之患，簿領(lǐng)所憂，因寄此詩，用寬其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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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鶴注】《唐·五行志》：開元二十九年秋，河南河北二十四郡水。齊其一也，當(dāng)是其年作?！短茣罚号R邑，漢縣，屬齊州?！緩埥炞ⅰ看嗽娭T家皆編在開元二十九年，公是時(shí)年甫三十，而詩中有“吾衰同泛?！敝洌秦M其少作耶。徒以唐史此年有伊洛及支川皆溢，河南北二十四郡水，遂為編附。然黃河水溢，常常有之，豈獨(dú)是年哉。集中如此類者甚多，不能遍舉。
二儀積風(fēng)雨①，百谷漏波濤②。聞道洪河坼③，遙連滄海高④。
（從苦雨泛河敘起。“聞道”二字，據(jù)來書所言。排律詩須見段落分明，看此篇逐段還題之法。）
①二儀，天地也?！侗阕印罚骸皬浘]二儀，升為云雨。降成百川。”②《老子》：“江海能為百谷王?！薄段褐尽罚骸安龥坝俊?。《通鑒》：漢陳忠曰：“淫雨漏河。”漏字本此。③潘岳詩：“登城望洪河。”注：“洪河，黃河也?！雹堋侗阕印罚骸皽婧Ｖ疁暄??！?/p>
職司憂悄悄①，郡國訴嗷嗷②。舍弟卑棲邑③，防川領(lǐng)簿曹④，尺書前日至⑤，版筑不時(shí)操⑥。難假黿鼉力⑦，空瞻烏鵲毛⑧。
（此言堤防之患，簿領(lǐng)所憂。職司，治水之官。郡國，被災(zāi)之民。領(lǐng)簿曹，穎為臨邑主簿。操版筑，監(jiān)督治河之事。黿鼉、烏鵲，言不能借此以作橋梁。）①潘岳詩：“恪居處職司?！薄肚皾h·成帝紀(jì)》：“御史大夫尹忠，以河決不憂職，自殺?！贝朔从弥！对姟罚骸皯n心悄悄。”②《漢·文帝紀(jì)》：“令郡國無來獻(xiàn)。”曹植詩：“眾人徒嗷嗷。”③韋孟詩：“修翼無卑棲?！贝税涤描准躯[鳳所棲意。④《國語》：“甚于防川”?！肚皾h·五行志》：“不防川不竇澤?！雹荨秴窃酱呵铩罚翰筛饗D歌：“吳王歡兮飛尺書?！雹掬ㄔ唬喊嬷?，以版夾土而筑也?！洱R國策》：田單身操版插?！妒酚洝舨紓鳌罚骸绊?xiàng)王身負(fù)版筑，以為士卒先?！雹摺吨駮o(jì)年》：周穆王大起九師，東至于九江，叱黿鼉以為梁。⑧《爾雅翼》：“涉秋七日，鵲首無故皆禿，相傳是日烏鵲為梁渡織女，故毛皆脫去?！薄痘茨献印罚骸盀貔o填河成橋渡織女?！?/p>
燕南吹■畝①，濟(jì)上沒蓬蒿②。螺蚌滿近郭③，蛟螭乘九皋④。徐關(guān)深水府⑤，碣石小秋毫⑥。白屋留孤樹⑦，青天失萬艘⑧。
（此言傍河州郡皆被泛溢。徐關(guān)近濟(jì)，碣石近燕，深成水府，小若秋毫，皆為水所淹也。孤樹僅存，萬艘失道，甚言水勢(shì)之橫決?！局熳ⅰ俊缎屡f史》：開元二十九年七月，伊洛水溢，損居人廬舍，秋稼無遺，壞東都天津橋及東西漕，河南北諸州皆漂沒。此詩黿鼉二句，志橋毀也。燕南、濟(jì)上、徐關(guān)、碣石，志諸州漂沒也。吹■畝，失萬艘，志害稼并壞漕也。）①《一統(tǒng)志》：燕南，今順天保安州等地。漢章帝詔：“或起■畝。”漢趙過為代田，一畝三■。②濟(jì)上，今山東濟(jì)南、兗州等地?！肚f子》：“翱翔蓬蒿之間?！雹蹡|方朔詩：“螺蚌非有心，深跡在泥沙?！薄兑讉鳌罚骸盀橘鶠榘觥！辟c螺通。蕭云從曰，《莊子·天地篇》“子貢瞞然俯慚而不對(duì)”，與《漢書·佞幸傳》“石顯憂滿不食”，字體聲音微分而義則一。杜詩“多壘滿山谷”，亦作平聲用。④揚(yáng)雄《羽獵賦》：“薄索蛟螭?！薄对姟罚骸苞Q鳴于九皋?！薄对妭鳌罚骸吧顫稍桓蕖！薄夺屛摹罚骸熬鸥?，九折之皋?！雹荨蹲髠鳌罚喊爸畱?zhàn)，齊侯自徐關(guān)入。師古曰：“徐關(guān)，齊地。”公《送弟穎赴齊州》詩：“徐關(guān)東海西?！薄逗Ｙx》：“爾其水府之內(nèi)，極深之庭。”⑥《禹貢》：“夾右碣石。”《山海經(jīng)注》：蝎石山，在右北平驪城縣海邊?！短茣罚浩街菔强h有碣石山。公《昔游》詩，追游齊充之作，亦云：“昔與高、李輩，晚登單父臺(tái)。寒蕪際碣石，萬里悲風(fēng)來?！薄痘茨献印罚骸扒锖林?，視之可察。”閻若璩曰，王氏《通鑒地理通釋》：碣石有三處。騶虞如燕，昭王筑碣石宮，身親往師之。此碣石特宮名耳，在幽州薊縣西三十里，寧臺(tái)之東，非山也，秦筑長城，起自碣石。此碣石在高麗界中，當(dāng)名為左碣石。其在平州南三十余里者，即古大河入海處，為《禹貢》之碣石，亦曰右碣石。其說可謂精矣?；蛞伞妒酚洝に麟[》引《戰(zhàn)國策》，碣石山在常山九門縣?？季砰T縣，自西漢五代猶沿，宋開寶六年始省入藁城縣，西北二十五里有九門城，四面皆平地，求一培塿亦不可得，故鄭康成云：九門無此山。⑦《漢書·吾丘壽王傳》：“有司或由窮巷白屋?！薄稘h書》：顏師古注：“白屋，茅屋也?！雹唷肚f子》：“絕云氣，負(fù)青天?！闭糠酵菰姡骸扒嗵飕撊珑R。”杜篤《論都賦》：“大船萬艘，轉(zhuǎn)漕相過。”
吾衰同泛梗①，利涉想蟠桃②。卻倚天涯釣③，猶能掣巨鰲④。
（末乃寄詩以寬其意?！局熳ⅰ垦晕译m泛梗無成，猶思垂釣東海，以施掣鰲之力，水患豈足憂耶。蓋戲?yàn)榇笱砸晕恐ＥR邑近海，故用蟠桃巨鰲事。此詩前起后結(jié)，各四句，中間二段各八句，今依朱子《詩傳》例，凡長篇之作，皆分勒章句，使盾目易醒也。）
①吾衰，見《論語》。劉向《說苑》：土偶謂桃梗曰：“子?xùn)|園之桃也，刻子以為梗，遇天大雨，水潦并至，必浮子，泛泛乎不知所止。”駱賓王詩：“旅行勞泛梗。”②《易》：“利涉大川?！薄吨兄抻洝罚簴|海有山，名度索山，有大桃樹，屈盤三千里，名曰蟠桃。③賴倚，作“卻倚”為是，即“長劍倚天外”之倚?；蚪庾鞴珵榕R邑弟所賴，非。曹植詩：“布日蓋天涯?！雹堋读凶印罚骸褒埐畤写笕?，一釣而連六鰲?！薄逗Ｙx》：“崇鳥巨鰲?！睏钌髟唬骸段男牡颀垺ぢ暵伞菲疲寒愐粝鄰闹^之和，同音相應(yīng)謂之韻。韻氣一定，故余聲易遣。和體抑揚(yáng)，故遺響難契。宋詞元曲，皆于仄韻用和音以葉韻，蓋以平聲為一類，而上去入三聲附之。如東、凍、董是和，東、中、風(fēng)是韻也。鰲按：杜詩排律，如“螺蚌滿近郭”滿可讀平聲，如“人頻墜涂炭”涂可讀上聲，“此生任春草”任可讀平，春可讀上，“心微傍魚鳥”傍可讀平，魚可讀上，知杜句失嚴(yán)處仍是謹(jǐn)嚴(yán)也。
高棅曰：排律之作，其源自顏，謝諸人，古詩之變，首尾排句，聯(lián)對(duì)精密。梁陳以還，儷句尤切。唐興始專此體，與古詩差別。貞觀初，作者猶未備。永徽以下，王、楊、盧、駱倡之于前，陳、杜、沈、宋繼之于后，蘇颋、二張又從而申之。其文辭之美，篇什之盛，蓋由四海宴安，萬幾多暇、君臣游豫賡歌而得之者。故其文體精麗，風(fēng)容色澤，以詞氣相高而止矣。開元后，作者之盛，聲律之備，獨(dú)王右丞、李翰林，諸家皆不及。諸家得其一概，少陵獨(dú)得其兼善者。如《上韋左相》、《贈(zèng)哥舒翰》、《謁先主廟》等篇，其出入始終，排比聲韻，發(fā)斂抑揚(yáng)，疾徐縱橫，無施而不可也。
胡應(yīng)麟曰：陰鏗《安樂宮》詩：“新宮實(shí)壯哉，云里望樓臺(tái)。迢遞翔鹍仰，聯(lián)翩賀燕來。重檐寒霧宿，丹井夏蓮開。砌石披新錦，雕梁畫早梅。欲知安樂盛，歌管雜塵埃?！贝耸渎稍姡瑲庀笄f嚴(yán)，格調(diào)鴻整，平頭上尾，八病減除，切響浮聲，五音并協(xié)，實(shí)百代近體之祖?？贾惡笾?、張正見、庾信、江總輩，雖五言八句，時(shí)合唐規(guī)，皆出此后。則近體之有陰生，猶五言之始蘇、李矣。又曰：讀盛唐排律，延清、摩詰等作，真如入萬花春谷，光景爛熳，令人應(yīng)接不暇，賞玩忘歸。太白輕爽雄麗，如明堂黼黻，冠蓋輝煌，武庫甲兵，旌旗飛動(dòng)。少陵變幻閎深，如陟昆侖，泛溟渤，千峰羅列，萬匯汪洋。
益王潢南曰：五言排律，與五言律詩，其句法雖同，篇法實(shí)異。律詩描寫情景，止盡于四十字耳，故貴寬閑醞籍之中，又有嚴(yán)密湊之妙。若排律，或數(shù)十韻，或百余韻，其篇法豈五言律法可同。故作排律，其要有四：一貴鋪敘得體，先后不亂。二貴隊(duì)仗整肅，情景分明。三貴過度明白，不令人沉思回顧。四貴氣象寬大，從容不迫，斯為得體。其修辭煉句，繁冗混雜，險(xiǎn)怪艱深，令人三讀不知，翻不如王言律矣。昔白樂天作小詞，尚令老婢得解，況于律乎哉。
徐用吾曰：排律之體，所貴反覆議論，井井有條，意興迭出，一氣呵成。賦景入事，皆須各當(dāng)其可，切忌散緩錯(cuò)亂，屋上架屋，意興索然，則深可厭矣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