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(fā)秦州
唐代 - 杜甫
我衰更懶拙，生事不自謀。無食問樂土，無衣思南州。
漢源十月交，天氣涼如秋。草木未黃落，況聞山水幽。
栗亭名更佳，下有良田疇。充腸多薯蕷，崖蜜亦易求。
密竹復(fù)冬筍，清池可方舟。雖傷旅寓遠(yuǎn)，庶遂平生游。
此邦俯要沖，實(shí)恐人事稠。應(yīng)接非本性，登臨未銷憂。
谿谷無異石，塞田始微收。豈復(fù)慰老夫，惘然難久留。
日色隱孤戍，烏啼滿城頭。中宵驅(qū)車去，飲馬寒塘流。
磊落星月高，蒼茫云霧浮。大哉乾坤內(nèi)，吾道長悠悠。
發(fā)秦州詩詞賞析
原注：乾元二年，自秦州赴同谷縣紀(jì)行。
【鶴注】《九域志》：秦州，西南至成州二百六十五里。同谷，其附邑也。崔德符曰：詩題兩紀(jì)行：發(fā)秦州至鳳凰臺，發(fā)同谷縣至成都。二十四首皆以紀(jì)行為先后，無復(fù)差舛。
我衰更懶拙，生事不自謀①。無食問樂土②，無衣思南州③。
（首敘啟行大意。）
①《北史》：馮偉不治生事。②《莊子》：“吾無糧，故無食?！睅熓显唬和炔唤?jīng)殘破，故云樂土?！对姟罚骸皹吠翗吠粒瑦鄣梦宜?。”③又：“無衣無褐，何以卒歲?！钡刂荆和?，蜀北秦南，故曰南州。《楚辭》：“嘉南州之炎德?！?/p>
漢源十月交①，天氣如涼秋。草木未黃落②，況聞山水幽。栗亭名更嘉③，下有良田疇④。充腸多薯蕷⑤，崖蜜亦易求⑥。密竹復(fù)冬筍⑦，清他可方舟⑧。雖傷旅寓遠(yuǎn)，庶遂平生游。
（此言同谷之當(dāng)居。上四，記風(fēng)景之暖，應(yīng)上“無衣思南州?！敝兴?，記物產(chǎn)之美，應(yīng)上“無食同樂土?！倍S，承物產(chǎn)。清池，承風(fēng)景。公《秦州》詩，眷眷于東柯之勝，及《寄侄佐》詩，又嘆羨其所居山水，然實(shí)未嘗往居焉。讀此章，知赴同谷時，蓋寓于栗亭也。）
①《杜臆》：成縣之東河，源出秦州南，又有南河，源出青渠堡南，俱入龍峽，注干嘉陵江。嘉陵水，即漢水。此詩漢源，當(dāng)在龍峽。鮑注以0 漢源為縣名，非也。《唐書》：漢源縣屬成州。地志：漢有二源，東源出武都氏道，西源出隴西西縣之.冢山，南入廣漢。此名漢源，蓋西漢也?！对姟罚骸笆轮?。”②《月令》：“季秋之月，草木黃落?！雹邸毒庞蛑尽罚豪跏拢诔芍輺|五十里，去秦州一百九十五里?！抖乓堋罚豪跬?，乃魏時縣名。志云：即漢源別名也。④曹植詩：“良田無晚歲?！薄睹献印罚骸耙灼涮锂?。”⑤梁元帝書：“適口充腸，無素弗獲。”《本草》：薯蕷，俗名山藥，補(bǔ)虛勞，充五臟，注：蜀道者尤良。陶隱居曰：薯蕷處處有之，掘取食之以充糧?！渡胶＝?jīng)》作藉輿，音與薯蕷同。⑥《圖經(jīng)本草》：石蜜，即崖蜜，其蜂黑色，似■，作房于巖崖高峻處或石窟中。以長竿刺令蜜出取之，多者至三四石，味■，色綠，入藥勝于他蜜。黃希曰：崖蜜，成州多產(chǎn)，故貢蠟燭。李義山詩：“紅壁寂寥崖蜜盡，碧簾迢遞霧巢空。”唐人大抵稱蜜為崖蜜。⑦謝靈運(yùn)詩：“密竹使徑迷?！雹嗖苤苍姡骸扒宄丶らL流?！薄段鞫假x》：“方舟并騖?！弊ⅲ骸胺?，并也?！?/p>
此邦俯要沖①，實(shí)恐人事稠。應(yīng)接非本性②，登臨未銷憂③。谿谷無異石④，塞田始微收⑤。豈復(fù)慰老夫，惘然難久留⑥。
（此言秦州之當(dāng)去。人事稠雜，則非風(fēng)景之幽矣。塞田薄收，則無物產(chǎn)之饒矣）。
①《漢靈帝紀(jì)》：傅燮曰：“涼州，天上要沖，國家藩衛(wèi)。”②《世說》：王子敬曰：“山川之美，使人應(yīng)接不暇?！雹蹚埨y啟：“歸瞰戶矚，不異登臨?！薄兜菢琴x》：“聊暇日以銷憂?！雹芩斡瘛讹L(fēng)賦》：“浸淫谿谷?！雹葚G谷皆石，則難耕。塞田帶沙，故薄收。⑥李陵詩：“行人難久留?！?/p>
日色隱孤戍①，烏啼滿城頭②。中宵驅(qū)車去③，飲馬寒塘流④。磊落星月高⑤，蒼茫云霧?、?。大哉乾坤內(nèi)，吾道長悠悠⑦。
（此敘臨發(fā)情景。日暮孤征，戴星侵霧，不勝中途寥落之感矣?！抖乓堋罚捍嗽婋y于作結(jié)?！按笤涨?nèi)，吾道長悠悠”，亦近亦遠(yuǎn)，收得恰好，與“飄蕩云天闊”同意。胡夏客曰：行役著此結(jié)語，何等氣象。此章，起段四句，次段十二句，下兩段各八句。）
①庾信詩：“野戍孤煙起?！雹谕躞拊姡骸皸珵醭巧闲?。”③古詩：“驅(qū)車策駑馬?！雹苡郑骸帮嬹R長城窟?！焙芜d詩：“露濕寒塘草。”⑤古詩：“兩頭纖纖月初生，磊磊落落向曙墾?！雹掴仔旁姡骸吧n茫云貌愁?！雹摺都艺Z》：孔子曰：“吾道其南矣?！睗h王褒《九懷》：“彌遠(yuǎn)路兮悠悠?！卞X謙益曰：《寰宇記》：同谷縣有栗亭鎮(zhèn)，咸通中，刺史趙鴻刻石同谷曰：工部題栗亭十韻，不復(fù)見。鴻詩曰：“杜甫栗亭詩，詩人多在口。悠悠二甲子，題記今何有？”王嗣奭曰，無食二句，此公卜居本意，然時無地主，衣食從何得之？所以東柯、同谷，終非駐足之所也。
韓子蒼曰，子美《秦州紀(jì)行》諸詩，筆力變化，當(dāng)與太史公諸贊方駕，學(xué)者宜常諷誦之?！吨煳墓Z錄卜杜詩初年甚精細(xì)，晚年曠逸不可當(dāng)，如《自秦州入蜀》諸詩，分明如畫，乃其少作也。張級曰：二公之論不同。大抵此詩變化精細(xì)，皆兼有之。但公時年四十八，故云“我衰更懶拙”，未可謂之少作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